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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2015-06-12 15:09:00来源: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作者:

  “不好,有人上吊了。”炮墩生怕看错,揉揉眼睛近前看清真是个上吊的,这才慌慌张张地跳上门台顾不上是谁,哆嗦着双手抱住两腿就往上托,可是绳口紧紧地勒住了上吊人的脖子,任炮墩怎么上托,绳索仍被挂着,情急之下,他一边托着一边踢门。

  “谁呀?”门内传来女人的声音。

  “石婶,是我,我是炮墩,你快去喊老爷来。”

  “你不是家去了吗,怎么又回来了?”

  “不好啦,有人在大门口上吊啦。”

  “哪个大门口啊?”

  “还有哪个,就是这里。”

  “哎哟,我的娘唉……。”就听大门内有人蹲倒,接着又是连滚带爬的声音。

  等了会儿大门开了,和石婶一块来的不是王大头而是管家:“是哪个王八的孙子这么缺德啊,上吊不在自己家里,跑到人家这里干什么?专门来找算事呀,想讹人啊?”

  已用力抱住往上托了好长时间的炮墩不耐烦了:“快别骂了,救人要紧。”

  管家这才搬只凳子上前帮忙,不等绳扣松开,谁家的鞭炮响了起来,接着,远近的鞭炮连成一片。过年了,孩子们纷纷跑出家门,争先恐后地追着鞭炮的声音捡那些截了捻的没响鞭炮,有两个孩子老远看到了王大头家的大门口有人,以为要放鞭炮,连蹦带跳地跑到跟前,管家慌忙喊道:“石婶,快把这两个孩子轰走。”

  两个孩子见吊死人了,吓得扭头便跑。炮墩把上吊人拉到门台下面,不看则已,一看“哎哟”一声,接着又急促地叫道:“鸦二,是鸦二!”

  管家仔细地辨认出果然是鸦二,慌忙回去给王大头报告,一直卧病在床的王大头一听是鸦二吊死在门口,立即怒火中烧:“这个丧……”,王大头恶气未出,却从口中喷出鲜血。王大头的大夫人、二夫人和儿子王玉田正在客厅祭祖发祃,听到里屋动静急忙进去,只见老爷张嘴怒目地斜躺在床上,连喊几声也不答应,一摸鼻孔已无气息。大奶奶晕倒在地,二奶奶放声大哭,直吓得王玉田不知所措。面对王家事态突变,从来不进内屋的管家慌忙进来,大声说道:“二奶奶你们都先别哭,快救老爷和大奶奶!”说着奔向王大头床前。

  不一会儿,大奶奶在王玉田的怀中苏醒过来。二奶奶见老爷真的死了,又要放声大哭,管家连忙制止:“你们都不要哭,现在不是哭的时候。现在情况紧急,还请大奶奶二奶奶和少爷商量,看看如何是好?”

  大奶奶喘口长气,她明白,一个大年年价死人,这消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声张出去的,即使办理丧事,也要隐瞒到年后再说,于是强打精神说道:“老爷随祖驾鹤升天,正是我王家塌天之时。现在正是年节时分,如果此时声张出去,不知要生出多少谣言是非。依我妇人之见,老爷丧事只能等到年过了之后再说。在此期间,要将大门紧闭,有人敲门也不再搭理,咱们也不外出。”说着用手将王大头两眼合上,又用手将王大头下颌拖住,使其闭合口齿。

  管家说:“炮墩还在大门外呢,我是否让他把鸦二弄走?”

  大奶奶说:“快,快让他拖到大古堆上去。”管家出门又喊了回来:“不要让炮墩知道,让他先不要来了。”

  这时,石婶找出王大头的寿衣,协助王玉田将其父净面洗脚,并按照先下衣,后上衣,先夹裤、棉裤,再夹袄的顺序将寿衣穿上。

  管家快步出去,见炮墩还在那里等着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炮,炮墩,快把他弄到大古堆上去,老,老爷说了,赏你几天假期,什么时候来,我再去喊你。”

  炮墩摸着鸦二身上热乎,说道:“我觉得他还有气。”

  “不管这些了,快把他弄走,这个丧门星的。”

  周围的鞭炮就像炸锅似的连成一片,屋内痛哭王大头的声音炮墩并未听到。此时的他还想救活鸦二,等管家话音一落,他背起鸦二就走,绕个弯子就把鸦二背回家去。鸦二家的屋门大开,屋内烛光垂泪,香火已残,鸦二的三代宗亲、妻子、女儿以及他给自己立的牌位全都供在桌子上面。炮墩把鸦二放在供桌前的地面上,看看确实死了,就叫来几个邻居连夜将他埋了……。

  潘丁的泪水早已掩面:“怎么这么急啊?”

  “你不想想,一个大年初一的就有死人挺在村里,村里人能受得了吗?这也是小炮墩行好,何况他们都离得不远……。”老妇一边嘟噜着一边进了村子。

  鸦二家的门已经被人锁上,潘丁无法进屋只好去了坟上。潘丁跪在马家林中新筑成的土堆前面一边哭着一边说道:“干爹干娘,干儿潘丁前来跪你们了,干儿我没来及给您尽孝你们就都走了,你们死得好苦啊,死得好冤啊,潘丁没本事为您报仇,潘丁对不起你们啊。”磕完头,潘丁又站在鸦二一旁的坟头前面,这是安凤的坟头,才多长时间,一个貌美如花、情深似海的姑娘这会儿却变成了一堆枯草,他叹息一声狠狠地骂道:“王大头啊王大头,你作恶多端,坏事做绝,老天爷就要显灵了,让你头上长疮,脚底流脓,全身腐烂,不得好死。”

  鸦二在年三十夜里吊死在王大头大门楼之下,很快传遍十里八乡,有人骂这是王大头自找的,也有人说鸦二这招也太恨了。对于王大头家紧闭大门,都以为这是王大头为避讳几天所做出的不得已事情。

  潘丁悲愤地回到家里,陈四妮怕他想不开去做傻事,劝道:“马大爷死了,他王大头也臭名远扬了。你听一句大嫂的劝,咱不必为马大爷一家的遭遇痛苦个没完。虽说马大爷不应该死,可他在一个大年年家死在了王大头家,让他的仇人一辈子不得安宁,这也算是卖了孩子买蒸笼,不蒸馒头蒸口气了。听说王大头家失过火,烧了一些宅子,这就是报应。”虽然王大头家的那场大火过去这么长时间了,但一提起来,潘丁还是既怕又恨,他害怕事情败露,悔恨自己没把他的宅子烧光。陈四妮接着说道:“兄弟,你看好了,他王大头作恶越多,遭的报应会越大。咱对付不了他,总会有本事大的来对付他。咱的本事就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,咱过好了,咱就不会给人家低三下四了。”是啊,打起精神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才是正事。马大爷是被人逼死的,马大爷一家是被冤死的,这笔账是迟早要算的,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想到这里,潘丁心中敞亮了许多。陈四妮继续说道:“年前你光忙活收租金,忙活我受伤的事了,那些用坏的农具还没有修理,你看这年一过就开春了,地里的活也开始忙了,趁着你这几天没事就拾掇拾掇那些农具吧。”

  陈四妮的话让潘丁冷静下来,他找出修理农具的工具,又想起他从油篓墓里带回的那块铁来,他把那块长方形的东西一直当成铁,他找来找去总也找不着:“我记得放在门后头了。”

  陈四妮见潘丁出里进外地找着什么,一问潘丁,潘丁说是“铁砧。”

  “干什么用啊?”

  “砸钉。”

  “那不是有斧子吗?”

  “我知道有斧子,可我这个铁砧是垫在地上的,没有铁砧都在门砧上砸,你看这两边的门砧都砸成啥样了。”

  看着缺边少角的门砧,陈四妮也觉得没个铁砧是不行的,她帮助找着:“是个啥样啊,有多大啊?”

  “有两个洋火盒大小。”潘丁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。

  陈四妮找遍院子里各个角落,又去厨房找了一遍,突然问道:“是不是那块金砖啊?”

  “金砖?”潘丁也想起来了,可又难以置信:“那明明是块铁块啊,怎么会是金砖呢?”

  “你找的很可能就是那块金砖。”

  陈四妮被盗贼刺伤以后,曾几次将金砖的秘密说于潘丁,都因潘丁的不相信而被置于脑后。面对铁块的丢失,陈四妮又把金砖一事提了出来,而且还这么肯定,这就不能不把潘丁发财的欲望重新燃烧起来:是真是假,再去趟油篓墓不就清楚了。

  正当潘丁盘算着再下孔林去探油篓墓时,传来王家正给王大头发丧的消息。陈四妮高兴起来:“我说了吧,恶有恶报善有善报,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这一准是马大爷去了阴曹地府把他王大头给告倒了,阎王爷判了他死刑,派小鬼小判把他给勾走了。”

  由于消息来的突然,潘丁有些不信。为证实这一消息,他给陈四妮打声招乎就去了宣村。刚入村庄,就听哀乐声声,所问之人,都说是王大头死了,潘丁还是疑惑。他走到西头,只见王家门外人头攒动,烧纸的人们进进出出,门上已封上了白纸,从纸条的倒八字形认定,王大头的确死了。

  “老天有眼,老天有眼……。”潘丁嚎叫着去了鸦二的坟头,他要把这一消息说给鸦二和安凤他们。

  从马家林回来,潘丁去集上割了块肉打了点酒。很快,二把刀把菜炒好,他们本想庆祝一番,当潘丁将酒杯端起,马大爷一家三口的悲惨情景出现在酒杯里面,他怎么也咽不下去了。二把刀见潘丁掉泪,明白他此时的心情,劝道:“心里不痛快就别喝了,多吃点饭吧。”

  陈四妮说:“马大爷不该死,可他死了,他是为咽下那口气才死的。王大头他该死,他就真的死了,他是遭报应死的。该死的死了,不该死的也死了,你说这人活的个什么味呢?”她听二把刀一声长叹,接着说道:“说是这么说,可剩下的我们这些人的日子还得要过啊。吃吧,悲也好,喜也好,这饭得吃,这日子得过。”

  潘丁修理拾掇好开春用的工具,迎来了元宵佳节。潘丁上完最后一炷香后,就把过年扶伺的各路神头以及本家的三代宗亲送出村外,回来收起折子连同香炉烛台重新藏在神龛里面。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,银白色的月光再次激起他心中发财的梦想。他和衣上床躺了会儿,看看屋外月明星稀空如死寂,估计人们已入梦乡,便背起早已准备好的绳索猫步般地走出村头,又放开双脚大步流星地行走在他所熟悉的故土道上。空旷的大地上只有他一个人走动,他欣喜着选在了这个正月十五的夜晚,欣喜着在潘家还有陈四妮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。

  欲望能给人以胆量。一心想发财的潘丁信步来到孔林墙下,这是他畏惧而又向往的地方。他看看并不算高的孔林墙头纵了纵肩上的绳索深深地吸了口气,沿着上次攀登的缺口跳进墙去。没有落净的槲树叶沙沙作响,几只猫头鹰忽远忽近地叫个不停。潘丁环视四周,丛林中的一堵围墙挡住了他的视线,他知道,孔老夫子就葬在这个红围墙里面,而红围墙以东就是几家看林的了。他不怕坟头不怕骷髅,就怕被看林的抓住,一旦抓住,轻者挨顿揍,重者要蹲班房。潘丁捋好绳头牢牢地系在树上,又顺着绳索滑到油篓墓底,他摸出火镰火石点着火媒纸,又照着火媒纸一吹点着蜡烛,眼前的一切让他吃了一惊。

  洞穴中的砖墙被人推开一个洞,洞很深,像似一个通向何方的地道。那具原本完好的骨架不见了,藏在骨架下面的那些铁块样的东西也不知去向,一只散了架的竹筐和一堆腐烂的衣物堆放在一旁。潘丁用竹片拨弄了一下,一件光滑的东西跳了出来,他蹲下去尽量让烛光靠近,见是块玉件,随手捡起。随着玉块发出的碧光,一股疾风把烛光熄灭,潘丁打个寒颤,觉得风是从地道中袭来,心中不免害怕,摸黑顺着上下用的绳索攀援上来。

  潘丁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,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过去。睡梦中夏菊来了,她领着潘丁来到一座房子前面,圆圆的房子光芒四射,近前一看,全由金砖砌成。潘丁用力抠下两块,夏菊拉他离开,潘丁哪里愿意,他抠下两块又抠下两块,衣兜装满了就让夏菊装,可转脸一看,夏菊不见了。潘丁抠着墙上的金砖,发现屋内有个男人正和夏菊睡觉,他火了,举起金砖砸了过去。夏菊笑着从床上爬起,抱着个孩子递给了他。潘丁因有了儿子而万分惊喜,一群鬼怪围了上来,鬼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,一个个手持着头骨腿骨等人体各个部位上的骨骼,大棒般地向着他的头部砸来。他护着孩子,头被恶魔砸得钻心疼痛,眼看支撑不住,孩子突然从他的怀中跳出迎风长成个巨人,魔鬼见了一个个都吓跑了,他的头却疼个没完:“唉哟,唉哟……。”

  已经做好饭的二把刀让妞妞来喊潘丁吃饭,妞妞站在院子里喊了几声伯伯,不见有人答应,回去说没人。二把刀不信,进屋一看,潘丁身穿衣服,鞋也没脱,躺在床上正睡觉哩,正要喊他,就听潘丁一阵呻吟,又见他眉头紧锁,脸色潮红,用手一摸,烧得发烫。

  “大哥,大哥。”二把刀喊着,扯过被子给他盖上。

  这时,潘丁说着什么,由于声音小,二把刀听不清楚,她低下头去侧耳细听,这才听清一句:“……我是你男人,你不能这样……。”

  二把刀笑笑: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。”一时羞得耳根发热,看看周围并无别人,这才平下心来喊道:“大哥,饭做好了,你起来吃吧,吃完再睡。”喊了几声,潘丁仍没动静,推了几下也不见睁眼,只好把陈四妮喊来。

  一到床前,就听潘丁“儿子,儿子,我的好儿子”的叫了几声,陈四妮说:“妹妹,我兄弟这是想儿子想疯了。不如这样,等过了表弟的逝忌,你们就成亲吧。”

  潘丁说着胡话,二把刀喂他几次水,直到天黑,潘丁才慢慢地退下烧来。潘丁睁开双眼见二把刀坐在床前,一个欠身就要下床,二把刀不让,很快端来一碗鸡蛋面条,劝着潘丁吃完,才扶他走出屋门。

  月光下,妞妞正在院子里放着滴溜金。燃烧着的滴溜金随着“噼哩啪啦”的响声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,被风一吹,如天女散花一般。一闪一闪的滴溜金映照在妞妞的小脸上,稚嫩纯净而可爱。潘丁从衣兜内掏出那块特别的玉件用水洗净走到妞妞跟前:“妞妞,给你个玩意。”

  妞妞接过把玩会儿,二把刀一看这是个球形玉件,生怕她玩着不慎吃进肚里,就找来五彩丝线要把它缠裹起来,谁知对着灯光一照,蛋黄色的圆球中间有尊观世音菩萨时隐时现,又见菩萨顶部有一小孔,便将丝线穿入孔中挂在妞妞的脖颈上面。

  妞妞高兴地跑到陈四妮那里炫耀一番,陈四妮认得这是块翡翠挂件,天然形成的菩萨图像显得这块玉石很不一般。她觉得老潘家还真有点陈年老货,于是领着妞妞来到潘丁面前:“大兄弟,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啊?”

  “捡的。”

  “我不信。”

  “不就是块玉吗,不当吃不当喝的。”

  “咱老潘家还真行,想当年也是金玉满堂啊。”

  “没听说过。”

  “那……。”

  “大嫂,就别猜测这些事了,还是看看合适干租的那几亩地今年是否还让他租?”

  “要依那个狠劲就不让他租。”

  “那就咱自己种吧。”

  “自己种也不是个法,你想啊,他的地和咱的地都挨着,你能种素静吗?我想不如卖它,把马大爷的几亩地买过来。”

  “那得通过官府了,听说马大爷家的地契都被官府抄走了。”

  “你这个干儿也白当了。”

  “当时既没有声张,也没有请客,做他的干儿子也只是说说。再说,他家的财产我从心里就没去想它。”

  潘丁说的并非是心里话。即将到口的天鹅肉他没能吃上,都快到手的家业也没能得到,这不是因为他没去想它,而是因为他没本事想它。安凤走了,安凤的娘走了,安凤的爹也走了。对于鸦二一家的不幸,潘丁总是除了恨王大头,再就是恨自己了。他恨自己无能,恨自己穷命,他不想无缘无故地占有别人的东西,但他却想着一夜暴富。油篓墓中的遗骨以及遗骨的消失都让他疑团莫释,尤其是那个地道和地道中的阴风更让他惊恐。他不再胡思乱想了,他要帮助陈四妮守住老潘家的这份家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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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毛德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