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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

2015-06-12 15:04:00来源: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作者:

  陈四妮见留金答应下来就去了里屋,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:“我这个亲戚就在屋里,我给她一说她就有了笑脸,只是她让我给你蒙上眼睛。”

  “她是想让我给她藏老猫猴啊?”

  陈四妮用块黑布把留金的眼睛蒙好,说道:“别管干什么,只要能让我这个亲戚高兴就行。”陈四妮把留金推入里屋,随手带过门来说道:“你们玩吧,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。”

  陈四妮把柳翠留金锁在屋里,“扑哧”一声,笑嘻嘻地走出堂屋走到那棵无花果树下。她手扶树干,看着屋檐下的窗户,长长的木棂印在白白的窗户纸上面,一对红红的剪纸鸳鸯透过窗棂显露出来,她听不到屋内的动静,只有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。她仰着头看着长满树的浓密枝叶,排成串的青翠果子顺着枝干从树杈爬到树顶,就像一串串的碧玉在等待着成熟。这时,两只鸟儿钻入树丛,追逐着叫了几声。陈四妮记得,这棵树曾经被潘丁砍倒,后来又从根部发芽重新长成棵树,这期间历经着生生死死,死死生生。一棵树是这样,自己何尝不是呢:原先跟着那个酒鬼缺吃少穿受尽折磨,原以为这辈子完了,没想到跟了鸡架子总算过上了舒心日子。可是好景不长,鸡架子因福得祸,害得她又成了寡妇。虽然吃喝不愁了,可谁能想到,这日夜孤独的日子要比挨饿还难熬啊。是命运断送了她的念头,在甜蜜的真情面前,只要一想起自己是死了两个丈夫的寡妇就再也不敢往前一步,她宁愿让心爱的人拥入别人的怀抱,也不忍心心爱的人再因为自己而命丧黄泉。苦命啊陈四妮,可怜啊无花果:

  暖融融的东南风吹的我暖融融,

  我扶着小树乘着树凉想着心爱的小小小蜜蜂。

  谁说我不好看光会结果,

  我的花甜蜜蜜开在心中。

  我是无花果,我想小蜜蜂,

  我没有爹没有娘没人来疼,

  只有风只有雨还有鸟儿再欺凌。

  我长在山崖长在坑旁长在墙根下,

  一天天只想着亲我爱我的小小小蜜蜂。

  我是无花果,我想小蜜蜂,

  我没有爹没有娘没人来疼,

  只有你亲我爱我的小小小蜜蜂,

  小小小蜜蜂,

  小小小蜜蜂,

  小——小——小蜜蜂。

  还在夏菊活着的时候,各种《无花果》小调就在这个小院中飘荡。随着无花果树被砍,夏菊也走了,从此,这个小院就变得荒芜寂寞起来。陈四妮触景生情,《无花果》小调再次复活,那只亲我爱我的小小小蜜蜂也在陈四妮的耳边萦绕:我所喜欢的人总算跟我了,但她却以另一种方式而非是我的男人跟我了。命运就这样捉弄着人。自古至今毕竟无后为大啊,我没有能力依靠自己来改变潘家无后的局面,可我有能力让我这个表妹来弥补。能为老潘家做点大事,也算我没有白当一回老潘家的媳妇。陈四妮美滋滋的,她又望了一眼窗子的方向,心想着时间不短了,也该完事了。

  突然“砰”地一声,这是窗子的响声,是她与柳翠事先约定的信号,听到响声,就说明屋内的事情办完了。陈四妮几步进屋开开门锁,从床边领出留金,留金站在外间取下眼睛上的蒙布,适应一下屋内不太强的光线,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,他掏出钱说:“这钱我不要了,只要大婶你不打我骂我就行。”

  陈四妮压住喜悦,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孔:“我这个亲戚她没事吧?”

  留金有些慌张:“没,没……。”

  “好了,没事就好。钱给了你你就收着,我说话算数,你刚才的保证……。”

  “我保证不说出去。”

  “地里的伙计问起你来你怎么说?”

  “就说是倒粮食囤堵老鼠洞不就完啦。”

  陈四妮一听这话心中发笑但她没笑出声来:“好啦,这里有泡的茶你喝点,喝完还是去地里点豆子吧。”

  按陈四妮的交待,柳翠躺了会儿才走出屋门,尽管内心埋下了愧对潘丁的种子,但她还是正视了现实。

  就在乌鸦满天飞的时候,醉醺醺的潘丁回到家里,他喝完陈四妮端来的蜂蜜茶,又在柳翠的扶伺下先洗脸后洗脚,看着两个女人的殷勤万分这才想起郑继元送给的布料:“大嫂,你今天真是让我沾足面子了,鸿叔让我坐上首,一家人都给我敬酒。临来时,继元老弟还给咱仨每人扯了块布,你们看看能相中吧?继元说了,相不中再给你们另扯。”

  陈四妮打开包袱,三块布料全是洋布,说道:“你摸摸这布多滑溜,我还没见过城里有卖这么好的布哩。”

  “继元说,上次来去匆忙,没能见上大嫂很是遗憾,这点小意思算是赔罪了。”

  “他没再说别的吗?”

  “说的净是些对他娘还有对雪珠牵挂的话。”

  “他家不是在北平吗?”

  “正因为在北平他才挂念啊。”

  “是害怕小日本吧。”

  “这事大嫂也知道?”

  “你们那天的彻夜长谈我都听到了。”

  “我说呢,大嫂没见过我这个把兄弟,怎么就……。”

  “我看你这把兄弟可不是一般人物。”

  “那是喽,不是他,我早就被那几个土匪给干掉了。”

  不知是柳翠的青春激荡还是他心存愧疚,或者想掩盖弥天大谎,这一夜,她以要个孩子为名挑逗着潘丁折腾到半夜。天一明,陈四妮就给几个干活的付清工钱打发他们去了别的地方,一场由陈四妮策划并导演的“借种记”至此告一段落。

  柳翠就像做了一场好梦,每天都沉浸在别样的兴奋之中。这种兴奋有陶醉有羞愧,更多时候是对自己的下贱而自责: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搂搂抱抱,亲吻脱衣,甚至连那玩意儿……真是羞死人了。好在这事是为了他老潘家的香火延续,又是她表姐陈四妮的主意,加上蒙上了那个人的眼睛,遮盖住自己的嘴脸,一切的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进行的,这又让她消除了许多罪孽感。陈四妮自知做得过分,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,只好每天烧着高香祈祷着上天宽恕,希望祖宗原谅,更盼着柳翠的肚子鼓起来。

  说来也巧,柳翠还真被那个小干活的一炮击中。大暑这天,柳翠做着凉面条,心里难受起来,潘丁说:“可能是天热中暑了。”他让她喝点水上床休息会儿,自己把水烧开冷在盆里。

  吃饭的时候,柳翠从床上起来,刚坐下吃了两口,胃里又开始翻腾,刚跑出屋门便呕吐不止。陈四妮过来问了两句就乐了起来:“妹妹,我看你是有喜了。”

  说柳翠怀上了孩子,潘丁开始是半信半疑,直到这天,陈四妮带着柳翠让艾先生看了回来,他才相信这是真的了。从此,他对未来充满了自信。潘丁挺直了腰杆,尽心尽力地操持着这个家,疼爱着这两个既爱着他又出卖他的女人。

  陈四妮继续烧着高香,为表虔诚,她让潘丁在后院专门盖了一间小屋,她要在这间小屋里吃斋念佛。为此,她领着柳翠上了九龙山,就在摩崖石刻前为三尊造像供奉了三天,又将一尊开光的观世音菩萨请进佛堂,沐浴三天后开始了持珠念佛。还在筹建这间佛堂时,从北平传来“卢沟桥事变”的消息,为防不测,潘丁先让工匠盖了间地下室,再从地下室上起了一间佛堂,为隐秘起见,地下室的进出口就设在神龛的一侧。

  陈四妮端着油灯扶着柳翠顺着木梯慢慢地下到地下室内,看着这间与地上一间屋相同的空间柳翠乐了,说道:“这下好了,藏个粮食什么的也不怕偷了。”

  陈四妮笑笑:“也就是丁兄弟想得出来。妹妹,好好地过吧,往后,您娘们的好日子长着呢。”

  头顶上太阳发出白炽的光芒,潘丁趁着热劲浑身是水的锄着豆地里的草,刚到地头,一个找活干的小伙子来了:“大哥,我来帮你锄吧。”

  潘丁见是曾给大嫂家干过活的留金,便问:“你还没回去啊?”

  “回去啦,我娘一死,家里就剩下了我自己,没了牵挂,我就又出来了。”

  “你这是去哪里啊?”

  “我想寻摸个活干呢。”

  “耪豆子你行吗?”

  “耕耙耩扬我都行。”

  “这还是你们点的豆子,你看都这么高了,你要愿意耪,咱得先说好,一亩地五斤高粱,看你能干吧?”

  “我不要高粱,只要能管我吃住就行。”

  “你先干着,我回去给大嫂说说。”

  “那就拜托大哥了。”

  陈四妮听到留金来了,心里一慌,端着的茶杯差点滑落,后又听说他干活不要工钱,只要吃住,心中更是着毛,连声说道:“给他说,现在咱这里不需要人,让他走吧。”潘丁提着一壸水走出屋门,陈四妮喊住:“你带点吃的给他,好好地给他说,让他去别边吧,咱这里不要人。”

  潘丁去了地里,留金还在干着,他干得那么卖力,可是潘丁不能留他。留金说:“我帮你干一会儿,不留我也不要紧。”

  “你打算去哪里呢?”

  “听说王大头家要干活的,过一会儿我过去看看。”留金一边耪着豆子一边问道:“您家的亲戚,她病好了吗?”

  “没听说我们家亲戚有生病的呀。”

  “是个女的,她男人死了,后来神经受了刺激……。”

  “没有的事你别瞎说,尤其在外边干活,才不能乱说哩。”

  “我随便问问。”

  潘丁收工跳入白马河里洗澡,这是他一天中最痛快的时刻。清凉的河水洗去了浑身的泥垢,撵走了骄阳留下的皮火。他躺在水里仰面朝天,红红的晚霞飘浮在空中,犹如柳翠的小红棉襖,又像儿子的小红肚兜,他太甜蜜了。他迷起眼睛享受着这美好的光景,想像着美好的未来。这时,有两个人正沿着河岸走来,他们在半人高的一片高粱地边朝着豆地方向张望,看看没人正想呼喊,忽见河中有人洗澡,走到近前这才看清:“大哥,小日子过得不错啊。”

  正逍遥自在泡在水中的潘丁忽听有人说话,他摆正上身睁眼一看:“哎呀,怎么是继元老弟呀?”

  郑继元哈哈一笑:“我在你家等你,你倒好,泡在这里不走了。”

  “反正家去也是凉快,不如在这里多凉快会儿。”

  说话工夫,潘丁上岸穿上衣裤:“走,回家喝一盅去。”他见有位小伙子跟在郑继元身后,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?”

  郑继元一侧身子:“噢,我来介绍一下,他是我朋友,姓李,叫李福贵,现在布店里帮忙。”接着又要介绍潘丁,李福贵接道:“他是潘大哥,是你最好的朋友。”

  郑继元说:“这些你都知道了,我就不再多说了。以后,我抽不开身时,就由你与潘大哥联系。”

  潘丁扛起锄头说道:“那好,咱兄弟仨今晚就好好地聚聚。”

  郑继元说:“不啦,我们是吃完饭来的。本来我是来看看枪的,结果,我没有找到。我去了你家,两位嫂子已准备好饭菜等你回去,你却一会半会地不进家了。”

  他们顺着河堤一前一后地走着,潘丁说:“吃两顿饭惯了,猛地吃三顿饭还真是不习惯。”

  “怎么突然改饭时了?”

  “你嫂,就是我媳妇她怀上了。”

  “我去你家时,大嫂的身子骨就被我俩看出来了,只是没敢多问。这可是咱兄弟们的大喜事,为了他们母子健康,你可要多精心啊……说到这里,我也告诉你个好消息,这次回去,我也同雪珠结婚了。”

  “怎么这么急呀?”

  “这是我母亲的主意,她老人家身体不好,又见时局危艰,所以就在雪珠的暑假期间催着我们结婚了。结完婚,我不放心她们,也就接她们一块来了。”

  “雪珠她爹知道吗?”

  “知道,昨天我和雪珠还又回了一趟她娘家呢。”

  “哪天来我家,我也给你们庆贺一下。”

  “我母亲腿脚不方便,等你进城时我再请你。”

  “你不是去看枪吗?我把它挪地方了。”

  “雨水泡不着吧?”

  “里面很干燥,泡不着。走吧,我带你们去看看。”

  “你不吃饭了?”

  “我还不饿呢。”

  夜幕降临,明亮的月色映照的九龙大山格外肃穆,那苍茫逶迤的山影巨龙般地守护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,满山的松柏黄槐被徐徐的山风吹散着阵阵清香,这对于刚从卢沟桥枪声中惊醒过来的郑继元来说,这里就是他未来的战场,而对于刚从白马河中洗过澡的潘丁来说,则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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